XuyangLi
2023/03/04阅读:14主题:默认主题
我仍然没有理解那个外国语电台
最近一些话题比较有热度,它们讨论人与人工智能究竟的差异,因为最近的许多技术产品暗示我们,这两个“东西”都能输出同样复杂的、原以为被前者所独占的“原创”内容了。而作为前者的人的我们,若不能捕捉到这一点差异,便不能摆脱我们与后者的几百G二进制数据并无不同的焦虑。
这个问题非常有趣,尽管不妨碍解答的简单:人与机器(计算模型)的差异,就在这种焦虑之中。
中文屋的故事很古老了,它问,一个永远能“反馈给人以为恰当的信息”的机器是否具有与人一样智能。对这个故事的回应容我先藏住,先请你先想象一台收音机。它固定在一个频道上,始终播放着某个外国语的节目,这个外国语你完全不熟悉,比如是韩语,但不能是粤语,嗯,或者干脆是冥王星语。这个频道会播放一年,节目一天一个轮回,想象一年后,你的冥王星语能力在何种意义上有所精进呢?一年后,收音机明白你可能更喜欢有监督的学习,于是开启了它的麦克风和信号灯,支持你和它对话,并以灯的亮度给予你反馈,你不清楚亮度的含义,但你不知为何想试试总让这灯保持更亮,如此你又度过了一年。
我就是这样子活过了两年。我仍然没有学会冥王星语,但我明白它的语句从在二十个音节长度以内,有些音节的组合重复出现,而收音机喜欢在它和我说“anya”时回应“wakuwaku”。我感觉我基本穷尽了这个语言,穷尽了这些“能指”本身,但除了用我已有的语言,或者更准确说、我已有的感觉想象以外,我始终无法看见一点点它们真实的“所指”。我不知道冥王星人有没有爱,它们的味觉是什么,它们是一个如蚁群的生命、还是与我们类似的个体的集合,它们是否关心它们环境的寒冷,它们是否会创造游戏,它们是崇拜祖先、还是信仰某些神。
想象我们学习语言的过程,想象人类发明语言的过程。那时我们生活在一片草原,阳光很大很暖和,母亲抱着我们,乳汁有着醇厚的甜味,狼在夜晚嚎叫,我们寒颤,逃跑中被树枝刮到而流血,淌过河水的对岸,在山洞里,我们终于喘息地吃下刚刚捡起的莓果,没有意识地为尚在印象里的死亡流了一点眼泪。小孩们都不自觉地呼唤喂养他乳汁的女人为“mama”,年长者在岩壁上刻下闪电和掌管它的神,用“日”的符号指代赠予我们温度的太阳本身,狩猎者从埋伏中跳出来,都学习狼的嚎叫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、狼成了他们部落的图腾。
人们赋予感觉以词汇,赋予所指以能指。而智能算法反过来,从人类语料反而行之,拟合了许多许多语言的数学结构,它会说漂亮话,可它永远浮在感觉以上,它怎么能做到更真切呢,它没有接近感觉的路径。它永远不会在手遇到火时便确切地逃开,它感觉不到烫手,它只晓得人们将“火”与“烫”联系,它只能做到这一步。意识似乎不是通过给机器几百万个传感器就能赋予它的,因为人始终无法清楚上帝如何赠予他以主观的世界,让他遇到温暖便舍不得离开,饥饿时尝到油香与甜味便真切地满足,在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时便感到焦虑——AI没有存在,没有意识,没有焦虑。
不对,你是不是回答的太确切了?你怎么能判断AI没有意识?我确实不清楚。可能给机器几百亿个传感器,让它活在时间里,和我们一起,或许它就有意识了吧,不过这有些远的。我更想去聊一个底线的标准:我相信有意识的存在,能够接受对它的存在的追问:中文屋能向我解释它的存在吗,它能向我传递它的感觉吗,它认识了它自己吗,它怎么看待我们的对话,它怎么看待时间,它怎么看待死亡?如果我无尽地追问,它都提供了“有意识的”回应,那我何必自大地坚持它并不拥有意识呢。
所以,你会爱上机器人吗?我以为这类似对性向或爱的质问。一个已被其经验塑成的成年异性恋者,我不否认ta在后续生命中转变性向的可能,但我相信这会意味着一些特别的经历,概率是低的。不过我们都知道一个人一生里与另外几个人相爱的故事,人是可以“不再爱旧爱”的。我现在无法想象我爱机器人,但我依然怀念我四岁时摩挲的枕巾,我如此喜爱它的质感,我想我可以说,我爱我的枕巾;于是我也相信,人是可能爱上机器人的,一切只在于经历,在于那具有感觉者的感觉本身,感觉就是我们的一切啊,悲哀的我们,只能坚持用语言传递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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